在十几年的教育生涯中，遇到过许多各形各色的学生，其中不乏行为和心理有所偏差的孩子。但是现在想起来，最多的还是小蔡——这个毕业多年后，仍然常常打电话给我，或谈谈近况，或抒发心情，间或撒娇的孩子。
记得刚刚教他的时候，他并没有像现在这般与我亲近，其实不只是我，他似乎把所有的人都摒除在他的世界之外，而一切的转变都发生在一个早晨。
“老师，不好了，小蔡不见了！”下课铃刚刚响起，办公室的门口就传来了我们班班长的声音。还不等我起身，门被轰然打开，小年同学已经气喘吁吁地站在了我的面前。
“什么事？别急，慢慢说。”我微皱了眉头，看着眼前风风火火的小年，“你们不是在上课吗？这刚打下课铃就怎么了？”
“就是小蔡……”
“他说他不舒服……”
“他出去就没回来……”
……
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，我的办公室门口已经挤满了我们班的学生，他们正在七嘴八舌的说着。这个班我刚刚接手还没有两个星期，但是对于小蔡，多少还是有所了解的。
“好了，我知道了。”赶紧打断他们的话，“我们再去找找吧！”说着，我和学生们一起出了办公室，一边走一边问：“你们都找过哪些地方？”
简单听了学生的回答，我赶紧给他们重新分配了任务：“小年，你组织同学出教室活动，一会儿上课站队回来；小宇，你去小操场周围再找一找；小东，你去一楼和二楼找一找；小乐，你去三楼和四楼……”看着学生们分散开来，我决定先去教室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。
直到上课铃响起，还是没有找到，我的心也慌了起来，学校就这么大，没理由找不到啊，难道？
看着学生回教室上课后，我决定回办公室打个电话。可是经到走廊拐角的时候，突然听见一阵低低的啜泣声，踮起脚尖，循着声音找了过去，还是没有看到人。难道是我听错了？正当我准备转头离开的时候，那个声音再次传进耳朵。我试探着又往前走了两步，恍惚看到门后和消防栓的夹角有个黑影，我用最快的速度把门打开，看到蜷缩在地上的人之后，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。
“你，还好吧？”我慢慢蹲了下去，生怕再次惊吓了眼前的人。
……
“回教室上课吧！”
……
他仍然紧紧抱着自己，低着头一声不吭。
“不然先和我一起去办公室？”我不断地告诉自己一定要耐心，一定要慢慢地和他说，想了想，我又补充道：“我办公室里，这节课没有人。”
静静地等了半天，我看见他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，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，心里放下一个大石头，终于迈出了第一步。
“能自己起来吗？”见他不动，我又问道。
这次他没有搭理我，用右手撑了地，缓缓起身，仍是低着头不说话，只是随着我慢慢地走回了办公室。
一进办公室，他就把头对在了墙上，我知道，他是不想让我看见此刻他的神情，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，我突然想起他今天的身体确实不舒服，消防演习的时候，我看见了他满头的大汗和苍白的嘴唇。
“先坐下吧！”
似乎是真的站不住了，他找了一个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，把头埋在了手臂中。
我刚想开口问问他是怎么回事，却突然想起了之前的班主任告诉我的他的情况。接班之初，有很多个老师提到了他的情况，叛逆、不完成作业、爱打架、不服管教……可是一个这样的孩子，怎么会忍着身体的不适，参加学校的逃生演习，而一声不吭？为什么会在我同意他回班休息的情况下，还坚持在操场上和大家一起？
突然想起，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，越是脆弱的人，越会将自己躲在黑暗的角落，因为那里会让他们感到安全。难道？我赶紧打开电脑，查找有关他的资料，果然……
我突然想到，这也许是我教育的一个契机。于是我耐下心来，不急着问话，因为我大概已经了解了刚刚发生的事情。拿出班级的备用杯，倒了一杯热水，放在他的跟前，说道，“喝点水吧，能舒服一些。”
等了半天，就在我以为他仍旧会不理我的时候，他抬起头看着我：“你不批评我吗？”
看着他脸上还没有来得及擦干的眼泪，额头上黑黑的宛若蚯蚓的汗水痕迹，我淡淡地说：“先喝水吧！”
他听话地喝了水，回过头看着我，“我其实就是想上个厕所，可以她不让我去，所以我……”
“我希望没有下次，你不知道你不见了，大家都很着急吗？我们都要把学校翻过来了。要不是我聪明，知道在角落里找一找，可能我就要打电话给你爸爸了。”
我看到他身体一凛，心中已经大约有了数。
“以后不用打给他，如果我不见了，一般都会在那个地方，下次你去那找我好了。”半天，他嗡嗡的说道。
“还有下次？”我特意提高了声调，看他的反应。
半天，他还是不说话，只是将头扭在一边。我知道他不想答应我没有下次，可是这样的事情不能一而再的发生，如果发生了什么危险，我该怎么向他的家长交代。
“这样吧，如果你下次想躲起来，就来找我好吗？我保证什么都不问，给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。”
他抬头看着我，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。我扬了扬手里的钥匙，告诉他我还有一间教室可以给他躲。他好像并没有完全相信我，我也清楚，这不是一次对话，或者一次“收买”，就能完成的任务。伸手摸上他的额头，还好没有发烧，脸色也比刚进来的时候好了很多，“去上课吧！”
这次他很听话的站起身来，向教室走了回去，而我偷偷的跟在他的身后，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教室。
这算不算是一个进步，我在心里问自己。
之后的日子，他还是常常打架、闯祸，却再也没有不完成过我的作业，我知道他在试探，试探我当时对他说的担心是不是真的。我感觉我们彼此像在进行一场拉锯战，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最终征服他，但是我知道我一定要尽我最大的努力。
我仔细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，渐渐的我发现他是一个倔强的骨子里的孩子，我知道这样的孩子如果真的认同一个人，那么不管让他做什么，他都会全力以赴。
他总是大伤小伤不断，有些是在学校，有些是在家里，他从来不说，我却每次都能发现，我知道他是故意让我发现的，但是当我把他叫到办公室处理的时候，他却总是很安静。我知道虽然他不说，可是他的神色告诉我，他心里的冰正在慢慢融化。
真正改变我们之间关系的，是有一次的运动会。
那次运动会的前两天，他连路也不敢走，我告诉他说，我把他的项目都分给了其他同学，他恶狠狠的看着我，半天没有说话。比赛那天，在发令枪响的前一刻，他硬是拽下了要替他比赛的同学，当我发现的时候，已经晚了。结束了第一场比赛，他低着头回到自己的座位，手压在膝盖上，一声不吭。
我蹲到他的跟前，可是却突然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，就在我以为我们两个会这么安静下去的时候，他突然开口问我说：“想赢吗？”我没有说话，因为我并不想说谎。“那就别拦着我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我一定能跑下来的。”
我知道他的想法，我也知道他的倔强，所以，我悄悄叫来了班级的两个男同学，让他们在终点接着他，好扶他回来。
比赛果然如他想的，我们赢了，可是他的情况比我想象的严重，大家都吓坏了。两个男生根本无法扛住他的力量，和他一起倒在操场上，然后他开始抱着他的膝盖大哭。我们班突然安静了下来，所以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，我蹲在他的身边，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。过了一会儿，他停止了哭泣，随手抹了一把眼泪，不无得意的看着我，说道：“怎么样，我说过我们会赢吧！”
看着他得意的样子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，只是静静的看着他。
“你……担心了？”他敛去了得意的神情，小心翼翼的问道。
“这样很危险，你知道吗？”我叹了口气，还是觉得不应该助长他的这种英雄主义，“如果再扭一下，或者伤一下的话，怎么办？下个项目不许上了，下午在家休息。”
他没有说话，只是点了点头。可是下午他依然回来了，他说他吃了药，已经没那么疼了，他说这是他和他的同伴最后一次在一起的运动会了，一定要赢，最后，他用狡黠的目光看着我说：“你不是也想赢么？”
“可是……”我仍然不甘心地想要说服他。
“知道吗？你是第一个把比赛结果放在一边，让我休息的老师。”
“那是因为你的腿根本不能跑！”
“那又怎么样？”看着我生气的样子，他好像很开心，“你放心，我没事，保证不会像上午一样了。”
下午的比赛，我死死地拽住了他，硬是没有让他上，我第一次知道，原来我那么有力气。他很生气，也很着急，最后却安安静静的坐了角落里，一声不吭。
那天放学的时候，我特意走到他跟前，对他说“在我看来，你们每一个人都比比赛结果重要。”
运动会后，就是毕业前夕紧张的复习，他突然变得很安静，尤其是在我的面前，积极回答，帮助班级办板报，他做的理所当然，就像一直都是这样一样。虽然，还会有老师来告诉我，他在他们的课上出了什么状况。可是他顶撞的情形越来越少。
这就是，我和小蔡的故事，短短一年的相处时间里，也许曾给过他一点温暖，也许让他有一点改变。他现在会回来看我，在每一个可能的时间；他会给我发短信，打电话，有的时候是QQ，告诉着我他生活的点滴……